烏壓壓的雲朵將艷陽遮擋,黑影從萬丈高空投下,將蜿蜒千里的青巒山籠罩其中,間或有迷路的飛鳥從黑雲旁掠過,沒等進入雲影之下,便消失不見。如果是一位衝破人身束縛的先天高手看到這幅景象,自當明白,那雲影下是已鋪展開來的殺伐大陣。
屹立於大陸東南的青巒山與山腳橫流而過的清水河,正是這青州地界首屈一指的名山大川。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青巒山上有仙人,一位位鍊氣求真的仙人統歸青州一流宗門青紗宗門下。
然而開山立派近千年的青紗宗,今日已是大禍臨頭。
數十年前,一股力量在大陸西北苦寒之地異軍突起,左右不過幾年時間,這股後來被冠以「俊逸門」之名的勢力便將大陸西北零星大小几十家宗門橫掃一空。萬年以降,從不曾出現超一流勢力的苦寒之地,終於有人在大陸西北露出了三尺劍峰。
門下人人習練御劍之術的俊逸門,不知何時,大半門人橫跨西部大陸,竟已殺到大陸西南的青紗宗前。
青紗宗的護宗大陣早已開啟。
西北苦寒、西南濕熱。
青紗宗在密林下、矮山中、瘴氣下,平靜繁衍千年。今天已走到末路,那偌大的理由幾多可笑,俊逸門攜全宗之力殺到門前竟只因一位弟子的輕佻糊塗?
以煉藥見長的青紗宗,如何是一條血路里拼殺出來的俊逸門之對手,那千年來不曾動用過的護宗大陣,似乎旦夕之間就要告破。
高不過百仞的青巒山,居中大峰乃青紗峰,也便是青紗宗宗門所在。峰頂千丈大坪上,錯落分佈在田園苗圃之間連綿起伏的殿閣樓宇,早已布滿哀傷。
坐南朝北的宗門大殿外,矗立着一群從老到幼同樣服飾的人,形形**,或器宇軒昂,或銳氣橫生。無論老人還是婦女,都已滿是精氣神的背靠大殿而立。他們身後,是千年來哺育了一代又一代親族的宗門。
人群腳下是青紗宗山門開啟時就存在的高大台階。
三段台階,一階三尺。
高階下跪了一個青衫少年,與人群袖口綉有各色花草的寬袖長袍完全不同的簡單青衫,橫腰一條布帶將青衫攬住,再無其他。
這位六歲練氣,十歲開啟氣竅凝結氣旋入武者境成宗門百年內第二天才的少年,在他十三歲時氣力外放晉入後天四階初級武士境奠定了宗門百年內第一天才地位,今年十五歲便已入了後天六階高級武者境,更是一肩擔起了宗門中興之望。然而少年一次不值一提的輕佻行為,卻為宗門引來了潑天大禍。
大名楊少青的青衫少年幾次主動請纓,要出山門與俊逸門的雜碎們生死對決,卻被宗門長者一阻再阻,如此楊少青只能在宗門大殿前跪拜垂淚。
「少青,你隨啞奴去吧,日後,莫要再用楊姓。」
人群最前站了一位耄耋老人,玄衣白髮的老人滿是虯結的手握着一桿黑油油木杖,老人身材高大,只是皺成核桃的一張臉上看不清神情。耄耋老人一雙晶亮的眼睛盯着高階下跪着的楊少青,老人魁梧的身形抖了抖,衝著身旁招了招手。
一個滿臉褶子,身形乾瘦的灰袍身影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灰袍人袖口是一隻艾草,在大坪花圃中最是常見的艾草,總是擁簇着花朵的艾草。
灰袍人大步邁下高階,和兀自趴在地上嚶嚶哭泣的楊少青跪在了一起,灰袍人嘴裏發出「呃呃」的聲響,一條同樣乾瘦的胳膊用力擂着他那並不寬闊的胸膛,竟有金石之音。這灰袍啞奴居然是已入金剛境的先天高手。
「啞奴,你帶少青下山,走你認識的路。」
耄耋老人無視啞奴也要為宗門奮戰到底的意願,轉過身來,向著大殿走去。
老人才轉身,身後人影已如流水般分到兩側。高階下的楊少青聽到老人的話抬起了頭。濃眉下一雙大眼,早已被淚花迷住了,只是淚珠下一雙瞳孔,黑的深邃。
楊少青緊緊握起的手掌里,尖銳的之間早已將手心刺破。
「宗主,少青不走,宗主……爺爺!」
本是青紗宗少主的楊少青啊,如今要做那逃兵去了。在宗門先後送走三十幾顆種子之後,楊少青這引來滅門大禍的害蟲,成為最後離開的一人。
楊少青歇斯底里的呼喊沒能引來耄耋老人的回眸,那魁梧的身影已走入大殿之中。
有惋惜、有憤恨、有愛憐、有艷羨,不一樣的目光,同樣的聚焦點。
眾人最後看了楊少青一眼,跟着老人的身影走進大殿。
「爹!娘!」
被啞奴從青石板上拉起的楊少青,衝著人群再次大喊出聲,走在最後的一對男女身形晃了晃,終於回過身來。
男子星目朗眉,女子粉黛顏色。
「少青,你要記住,楊家沒有懦夫,破滅俊逸門之日,再回青紗峰之時,便是你重冠楊姓那一天。」
天賦異稟的楊少青啊,練氣也好,丹藥也罷,便是陣法都是各處嶄露頭角的幼弱少年,今日,卻成了那喪家之犬。
一條黑影在青紗峰下密林之間快速奔馳着,黑影如風,早已達到了後天七階踏雪無痕的高等武者實力,況且每在密林轉折處,黑影動作毫無阻滯,如此更見身法。
黑影終於停了下來,卻是兩條身影,一灰袍一青衫,正是從青紗峰大殿前離開的啞奴和楊少青二人。
「啞奴叔,帶我去冀水畔,我知你有凌天的本事,我們去冀水畔,姑姑在那裡,我去求姑父大人,一定可以帶回救兵的。」
嗓子早已沙啞的楊少青,被啞奴夾住雙肋。楊少青見啞奴停了身形,急忙開口幫着啞奴拿起主意來。
啞奴沒理會楊少青。一條幹巴巴的手臂攔在楊少青胸前,那是已被啞奴從楊少青雙肋下抽出的胳膊。
「少主,退一步,啞奴清清路障。」
心情激動的楊少青,腦瓜一點都不糊塗。楊少青對啞奴能夠發出聲音更是一點都不覺得突兀。
楊少青瞄準身後一叢灌木,身形晃動間已鑽進灌木叢里趴了下來。
破空聲從楊少青頭頂響起,晃動着碧汪汪光澤的長劍不知從何處飛來,直襲啞奴後背,在飛劍劍尖離啞奴後背不足一丈的時候,啞奴已轉過身來,抬起拳頭向著飛劍砸去。
泛着冷光的飛劍與啞奴的肉拳撞在一起,金石之音嗡嗡作響。
「早就聽說青紗宗用金剛丹餵養了好多奴僕,沒想到真有此事。哎,這青紗宗真是暴殄天物啊,就算給了你這奴僕一枚金剛丹,你也不過半步金剛境,更是再無晉陞之望。」
聲音響起,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的飛劍再次凌空出現,原本一尺多長的飛劍已變化成三尺大物,飛劍上站着一藍衣劍士。
藍衣劍士雙手掐着劍訣,在啞奴身前十丈外停住身形,一張還算英俊的臉上,掛着冷笑。
「想不到離開宗門後第一次出手就是殺掉一名半步金剛,雖然你不過一隻奴僕,但能死在我的手上,也是你的榮幸了,記住我的名字,殺死你的是……」
藍衣劍士的話被啞奴的拳頭打斷,藍衣劍士根本沒看清楚啞奴的拳頭是從哪裡來的,剛剛還在十丈開外的啞奴,這會一隻肉拳已砸到他的面門之上,他可是身在半空啊。
「不用自我介紹了,沒人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啞奴聲到拳到,俊逸門的二等弟子藍衣劍士,根本沒有自報家門的機會,便被一隻肉拳砸掉了腦袋,血霧炸開,接着在啞奴仍舊乾癟的手臂旁蒸發消失。
灌木叢里的楊少青眼見啞奴大發神威,一拳滅殺了已達後天八階中級大武士的藍衣劍士,這會一個翻身已竄出了灌木叢。
楊少青沒有對啞奴的一拳立功大加追捧,也沒有對已癱倒在地的無頭屍體鞭屍泄憤,倒是快步走到啞奴身旁,抬起手抓住了啞奴的胳膊。
「啞奴叔,附近還有俊逸門的雜碎嗎?我們要不要先找個山洞藏匿下。」
半步金剛境的啞奴,一拳轟殺藍衣劍士並不是表面看來那麼簡單,這會倒是有些氣喘起來。本就有了暫藏一下打算的啞奴,斷沒想到往日里在宗門最是無所顧忌的刺頭少主楊少青會說出這樣的話。
啞奴沒有再發出什麼聲音,在還有血腥氣瀰漫的現場站了一會,一個轉身快步向著一片山陰處疾馳而去。說出這番話的楊少青,當然已經用不到啞奴再裹夾着他前行,好歹也是後天六階高級武士的楊少青要追上給他帶路的啞奴,難度並不大。
青紗宗宗主,耄耋老人之所以安排啞奴帶楊少青下山,一個緣由就是啞奴對這座青巒山實在彎彎角角都瞭然於胸。
二人身形縱掠,不過盞茶工夫,就找到了一處被幾多密林遮擋了個嚴實的山洞。
幽靜通深,隔着密林只隱約看到一個洞口,裏面的情況完全看不到,等楊少青跟上啞奴到了山洞之前,竟然還是看不清楚山洞裏面是什麼情境。
「早就聽說啞奴叔是青紗宗里的奇人,少青今日才領略到了,這縱橫三萬丈的青巒山啊。」
啞奴的性子就跟他的身材一般,乾瘦。換做旁人在他面前這樣奉承,啞奴只會一笑置之。
但是楊少青,這位打一出生,就承載着青紗宗中興大任的少主,還是叫啞奴一瞬間有些失神。
啞奴回過頭來,對着楊少青笑了笑,本就滿是褶子的臉,並沒有因這個笑有什麼表情變化,但楊少青還是看懂了。
「啞奴叔……」
楊少青的話被憋回了嗓子眼,震天的炸響從天際傳來。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開始還是聽得清都是哪裡傳來的響聲,等聲音響成一片,山腰以上小半座青巒山被徹底的鳴響縈繞。
隨着第一聲炸響傳來,楊少青和啞奴都已轉身向著炸響來源處看去。
等到炸響連成一片,二人早變了臉色。
護宗大陣,已破!
青巒十三峰,以青紗峰為主的青紗宗十三山峰,一一被破!
俊逸門到底出動了多少人手,竟能同時攻破十三山峰!
千年底蘊,竟不能為青紗宗求得一分喘息。
啞奴張着嘴,口裡只有「呃呃呃」的聲響。楊少青已紅了眼,豆大的淚珠在他眼眶中打轉,沒有掉落下來。
「啞奴叔,我們進洞吧。」
楊少青微微顫抖的聲音,到底還是出賣了他的心緒。
這次竟是換做楊少青在前,半步金剛先天高手啞奴跟在他的身後,真如奴僕一般。
二人身影一閃消失,只有楊少青的聲音從山洞裏悠悠傳出。
「俊逸門,原來藏了陸地神仙,好大的一盤棋。」